兰迪洛斯的初夏夜晚很安静。从亚瑟湾吹来的海风静得像是风铃，只有在静下心来偶尔倾听的时候，才听得到。沉沉的海潮声隐约能吞没了城里零星还点着的煤油灯光芒，夜空上群星璀璨，仿佛一幅辉煌的油画。
在兰迪洛斯城西北角的四叶草教堂午夜钟声响起了。每天的正午和午夜，教堂的钟声会准时响起，传遍整个兰迪洛斯城，钟声沉重而又有些神秘，在这寂静的夜色下，更显得有些诡谲。
位于兰迪洛斯城中央的大卫城，是以四叶草作为国之象征的帝国，亚特兰蒂斯的皇室居住的建筑群，此时因为已是深夜，满城辉煌不灭的灯光有些昏暗起来。
在大卫城西南隅的一座小阁楼上，透过小小古朴的石窗，还有一点零星的灯光传出来。
“亚特兰蒂斯是出现在《古楼兰·山海经》的传说，书中亚特兰蒂斯是消逝在海洋中的奇迹之城，拥有无比的繁荣和现在都无法企及的科技。据说光明王大卫·怀斯特曾经在青年时期游历的时候，在深海见过传说中亚特兰蒂斯遗迹的壮丽，才把自己一手建立的国家，命名为亚特兰蒂斯，希望这个国家也能如那个亚特兰蒂斯一样成为奇迹。”
一头黑发的少年坐在窗前，窗外是漆黑的夜色和明亮的星空。他身前是一张简陋古朴的桌子，上面摆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，还有一本纸张已经泛黄的书。少年看着书中所描绘的内容，轻声念完，最后长长吐了一口气，合上了书页。
这个时候，四叶草教堂午夜的钟声也刚好响完，余音像空寂的六弦琴声。
“到时间了呀。”少年自言自语自语呢喃着，起身，活动了一下身体，他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。然后提着老旧的煤油灯离开，煤油灯刺鼻的味道很难闻，少年回忆起前两天看过的关于炼金术的书籍里，描述煤油中含有一种神秘的物质，它能提供能量，却也会对长期吸入这种物质的人造成伤害。
现在亚特兰蒂斯还有八成的平民在用煤油灯照明，而整个世界用煤油灯的人，比例只会比这个只高不低，甚至于领先这个世界的机械科技，也是用煤油作为原动力的，少年听说，近期已经有不少炼金术师对此表达了担忧。
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，在午夜时分，少年抱着这样繁杂像野草的想象，从这个散发潮湿苔藓气味的阁楼离开。
似乎大卫城的这个西南隅是皇城的繁华所遗忘的地方，少年从阁楼离开以后，入眼就是一大片荒野，偶尔几处长着三叶草。在这个四叶草为尊贵象征的帝国，几乎每一寸国土，都生长着三叶草，只有偶尔在它们之中随风摇曳着一叶四叶草，就像它们的王。
步行了十分钟，少年就看到了一座石头堆砌建筑的小屋子，从窗户看，已经没有灯光从里面透出来。在走进一些，一个雪白的影子，从屋子的小角落突然窜了出来，最后轻轻来到少年的脚边，磨蹭了两下。
“雪花，我回来了。”少年的面容还很稚嫩，声音清澈温暖像是清晨的阳光。他俯身去抚摸那个雪白的影子，是一只白色漂亮的小野猫。
屋子里的突然亮起来了一点灯光，像是黑夜中一颗温暖的星光。
紧接着，传来木门被打开的吱呀声音，在这个黑夜里显得有些清晰，一个有些疲惫的身影在灯光和夜色交错的阴影里走了出来，是一个不再年轻的妇人，细微的皱纹已经爬上了她的脸庞，两鬓也有些白发。
“妈妈，我回来了。”少年的声音依旧温柔，他才是十来岁的少年，面容清秀稚气得像一个女孩子。
“晚了吧，肚子饿么？”妇人的声音温糯。
“不用了，妈妈都说你早一点睡觉啦，不用等我的。”少年年幼的轮廓在黑夜里清晰可见。
妇人也就不再说话了，只是看着少年在那里逗弄雪花。雪花是少年半年前在路边捡来的，刚刚把雪花捡回来的时候，雪花脏兮兮的，还很小，就像哪个下水道里跑出来的巨型老鼠，完全不像现在这么讨人喜欢。
妇人记得少年抱着雪花回来的时候倔强的样子，那是一个雨天，漫天的雨幕像是一个牢笼，少年的黑发被雨水打湿耸拉着，怀中有一个灰白色的小东西在蜷缩着，只是用他的眼睛看着自己。
也是在那一个雨天，妇人第一次注意到了，少年确实有一双好看的金色眼眸，仿佛他一定会带着凛然的气息，看着众生。金色的眼眸就像在这个漆黑的雨幕中被点燃的火焰一样。
“妈妈，它快被冻死了，我看见它的时候它就在路边发抖，妈妈，我们养它好不好。”那个时候，妇人知道母子俩连找出喂饱自己的食物都很困难。
“呐。小空真是一个温柔的孩子啊。”妇人这么说道，顺便也答应了下来。
王是温柔的，他的温柔带着倔强和不容拒绝，妇人在小男孩的身上看到了王的影子，她第一次要注意和肯定小男孩金色的眼眸，之前就算是小男孩刚生下来的时候，她也只能看着小男孩一双金色的眼眸克制恐惧和叹息的冲动。
他该是王的。妇人想，就像看到了好多年以前那个挺拔男子的背影。
“小海的蓝色眸子和蓝色头发很好看啊，眼睛像爸爸，头发像妈妈，都是皇室贵族的颜色，诶，对了，听说你的哥哥的瞳色是金色，皇室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象征尊贵的金色眼眸了。”这是很早以前，一个在做外交大臣的远方叔叔对海说过的话。
那是在母亲家族的一个晚宴上，海穿着好看的小晚礼服，年幼却尊贵。但是听到外交大臣叔叔说完这句话以后，在宴会上水晶灯白得耀眼的光芒下，海在裙子底下露出的白生生的小腿竟然不住打颤起来，表情扭曲，瞪大了眼睛，双拳不禁紧握。像是小女孩听到了可怖的鬼故事，或者说被一群不懂事的小男孩联合起来欺负的样子。
这个时候海看到自己的母亲轻轻来到了自己的身旁，轻轻提着裙摆，脚步优雅，头上挽起高贵的发髻，脸上的笑容高高在上有些倨傲，但是明亮光鲜，就像宴会上的水晶吊灯。
“哥哥，小海不懂这些，小海还是孩子。”海觉得自己的母亲的话语很轻柔，却像小时候在后花园里不小心撞见的青色小蛇，吐着红红的蛇信子。
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翩然离开，握着海的手。只留下身后海的叔叔，脸色有些晦暗，捂着自己的嘴，大概是说错了什么话吧。
母亲将海带回后面的房间休息。
淡淡的月光从高大的落地窗外面落了进来，房间里很安静，和方才在外面喧闹和繁华的宴会完全不同。母亲让海坐下。
母亲突然露出了一副温柔的面容，这是海好久没有在母亲脸上见过的表情，她伸出手，轻轻抚摸海的脸颊。
“海越长越大越像你的爸爸了呢。”母亲说。“特别是蓝色的眼睛，就像他的一样，仿佛能包容一切。”母亲看着海的眼睛，就像看着自己的情人。
海轻轻低下头：“但是爸爸说了，哥哥的金色比较好看，谁都说哥哥的金色眼睛好看。”
“是啊。”海听见自己的母亲声音突然有些尖锐，再去看她的时候，她的脸庞隐没在阴影里，看不分明。
“我啊，还是觉得我像妈妈的蓝色……”海觉得母亲的情绪就有些低落，想说些什么安慰母亲。
“为什么你不是金色的眼睛呢？”反应过来的时候，海已经看见自己的母亲尖锐的指甲，一根一根环绕在自己的双眼周围，红色的指甲油反射着诡异的光芒。
透过母亲手指的缝隙，海看见自己的母亲扭曲着脸庞，方才的温柔就像揭去世界上最丑恶的人皮面具。
“头发比较好看啊……”海只能瞪大眼睛，不敢闭上，几乎没有声音地把话说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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